第一百三十二章 谢家

    谢家是个大家族。<br /><br />    这类大家族的通病就是内部永远不会同心同德，饭是分锅吃。无论张家、李家，还是秦家、姚家，都逃不过这一点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家这么一个大家族，就算真要开杀，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杀完的。这么多人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谢知世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林渊就不说了，谢池鱼是谢知世的叔叔，也是谢知世在谢家内部最大的对手，两人的关系类似于清微真人和李天清，亦或是吴光璧和刘桂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知世是谢大公子，是长子长孙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知世的父亲自然就是长子，是上一代的谢家大公子，谢池鱼则是上一代的谢家二公子。不同于谢林渊这个庶子出身的叔父，谢池鱼可是正经大宗嫡子出身，只是晚出生几年，不是长子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自然一百个不服气，他能力也不差，虽然上有宗法，但他也不是任人拿捏，在谢家内部自成一派，与谢知世父子二人一直不对付。<br /><br />    直到程太渊明牌支持谢知世，谢池鱼才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并不亲近道门，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。所以如今的谢池鱼必然是左右摇摆，从情感上来说，作为儒门世家的成员，他并不喜欢骑在自己头上的道门，在天师动了杀心的时候，更应该保证家族内部团结。可是从个人利益的角度来说，谢池鱼最恨的人是谢知世，最想除掉的人也是谢知世。<br /><br />    不喜欢和恨，这是两码事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这种人就是许寇所说的“存在为我所用的可能”。<br /><br />    赵常德明面上是江湖人，实际上是谢池鱼的黑手套，这也在情理之中，如谢家这样的家族，面子要光烫，不能沾染半点灰，总得养一些干脏活的。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亲自出马，并不是为了拉拢赵常德，本质上还是让赵常德给谢池鱼传话，迫使平日里深居简出的谢池鱼与他见上一面。<br /><br />    不知赵常德到底是怎么说的，谢池鱼最终同意了这次见面，也许谢池鱼早就有这个意思，只是要等道门递出这个台阶。<br /><br />    见面的地点选在一处民宅之中，这里名义上的主人是一个富商，实际上一直闲置，是谢池鱼的诸多秘密住所之一。若是哪一天道门大开杀戒，这里也许会成为谢池鱼的暂时藏身处，也许会一直空闲下去，毕竟狡兔三窟，只有谢池鱼自己知道到底有多少类似的藏身所。<br /><br />    现在拿出一个藏身洞窟来见面，保密方面不必担心。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孤身赴宴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是典型的儒门宗师模样，如果说道门真人的刻板印象应是仙风道骨，那么儒门宗师的刻板印象就是端正儒雅，这样的人当然不好与江湖沾边，所以才有了赵常德这种人的存在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正站在一座临湖的亭子中，见许寇一人前来，不由道：“许高功好胆识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亭子四周站了不少人，不仅是江湖高手，而且腰间鼓鼓囊囊的，应是佩戴了大号手铳。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环视一周，笑了一声：“难道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？难道这里不是道门的地盘？”<br /><br />    “这里当然是道门的地盘，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。”谢池鱼侧过身子，“许高功，请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走入亭子，谢池鱼挥了挥手，示意其他人退下，只剩下他和许寇。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道：“许高功不远万里从玉京来到金陵，定有高论，谢某当洗耳恭听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笑了笑：“在谢先生面前，我没有高论可言，只是想请谢先生帮个忙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不置可否，只是稳稳地安坐，端着盖碗，用碗盖撇去杯中浮叶，沿着杯沿喝了一口——这当然不是端茶送客，这位谢家二老爷素来以藐视礼法著称，年轻时也是十分轻狂的。盖因他是受制于宗法才痛失家主之位，不是礼法的最大受益者，自然要藐视礼法。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也不以为意，继续说道：“谢家自大晋年间随着理学一派而兴，大晋与士大夫共天下，谢家在那个时候便权倾一方。后来金帐以宽失天下，对于士大夫的放纵更甚于大晋，几乎如包税人一般，江南大户们更是无法无天。乃至大魏年间，士绅们虽然有所收敛，但仍旧狂妄，海贸说禁就禁，南洋说弃就弃，兵变说变就变，皇帝说落水就落水，不得了啊。仔细一算，这是多少年？皇帝可以变，你们从没有变过。所以说什么可以亡国不能亡天下，这到底是谁家的天下？<br /><br />    “直到道门来了，不信你们那一套了，也不用你们了，开始去儒门化。你们禁海贸，道门干脆把南洋拿下来。你们想要渗透道门，可玉京是道士之城。你们是地主，可道门搞造物搞工程。所以你们就靠边站了，这个时候你们就要长歌当哭，大哭亡天下，亡了你们的天下。<br /><br />    “不过你们根子上还是没有改变，毕竟江南富庶，你们也开始转型，从地主摇身一变成了大工厂主，有钱嘛，还是想要结党，还是想要谋求话语权，还是想要重振当年的荣光。正好又有一个想要当道门皇帝的秦权殊，只要稍微勾一勾手指，你们双方便一拍即合，无非是要将道门的这一套推翻，重新回到那个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世道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不动声色道：“许高功见我，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吗？”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话锋一转：“其实我不在意这些，这是大掌教考虑的事情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，我只考虑完成上面交给我的任务。我之所以说这些，姑且算是分析局势，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，天师想要灭掉谢家，也许有私心，也许没有，可是公心肯定是有的，就凭我说的这些，天师真把谢家治罪也不为过。可大掌教还是决定保住谢家，一是不兴株连，二是大掌教认为谢家内部还有许多无辜之人，所以大掌教主张只处理罪魁祸首，惩前毖后，治病救人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道：“许高功的意思是，我是无辜之人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”许寇的话再次出人意料，“道门讲究权责一体，谢先生掌握谢家大权，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。谢知世到底干了什么事情，想必你略知一二，反道到底是怎样的罪过，你也应该知道，何谈无辜？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放下手中茶杯，语气微冷：“既然谢某并不无辜，那么许高功是要将谢某拿下？”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淡笑道：“谢先生何必装糊涂？只要谢先生跟道门合作，那就能将功折罪，道门定会既往不咎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道：“这是让我做叛徒，做小人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道：“话不能说，当年大齐太宗皇帝杀兄囚父，也不妨碍太宗乃千古一帝，万民称颂。谢先生现在是拯救谢家。谢知世有志气，可闯下祸事之后，转眼就跑去了帝京，留下这么个烂摊子，若是小掌教没有保下谢家，天师一怒之下清算谢家，倒霉的是谁？不是躲在帝京的谢知世，而是谢先生你，还是其他的谢家族人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顿了一下，观察谢池鱼的神态，接着说道：“谢家不过是一栋宅子，各房还是分锅吃饭。退一万步来说，就算秦权殊成了最后的赢家，又有谢先生什么事情呢？谢知世才是头号功臣，领赏也是谢知世去领。谢先生不要忘了，哪怕没有谢知世，还有一个谢林渊在等着。我说句粗鄙难听的话，谢先生就是吃屎，也吃不到热乎的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沉默了，他想要反驳，又不得不承认许寇说得对。其实这些道理他都明白，只是他不肯正视，直到被许寇当面戳破。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觉得火候差不多了，说道：“可如果谢先生与道门合作，那就大不一样了。我这个人不喜欢空口画饼，更喜欢坦诚待人，我可以直接告诉谢先生，道门胜利之后，不会优待谢家，过去的政策也不会变，但是道门可以优待个人，给谢先生一个同道士出身不是问题。谢知世这种反道门分子当然要死，可谢家会活，前提是与谢知世有关的人都要被清算，到了那个时候，谁来做谢家的家主？”<br /><br />    这句话一下子挠中了谢池鱼的痒处。<br /><br />    家族和个人，孰轻孰重？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很快就给出了答案。<br /><br />    他又不是谢家的家主，谢家也不是在他的肩上担着，家族兴亡这几个字还轮不到他来说。<br /><br />    不过谢池鱼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：“我也说句难听的话，这样的许诺，恐怕许高功还不够格，换成是北辰堂的周真人还差不多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笑了笑：“我当然不够格，谢先生觉得小掌教够不够格？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脸色顿时凝重起来：“是大掌教的女儿，齐小真人？”<br /><br />    “正是。”许寇点头道，“若是谢先生愿意，我可以把谢先生引见给小掌教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脸色变化不定，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：“好，不知许高功要我帮什么忙？”<br /><br />    许寇道：“我想要谢先生帮我找一个人，此人名叫汪瑶迦，是谢知世的外室，别人都找不到她，可我相信同为谢家人又是谢知世对手的谢先生一定能找到，一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，二则是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。”<br /><br />    谢池鱼没有犹豫，直接答应下来：“没有问题。”<br /><br />